不播种,却能到处生长,又能食用,这样的野菜有很多。比如酱瓣草——学名马齿苋,麻花郎——泥胡菜、青蓬头——苦艾草。这里且说我们奉贤海边乡村最常见的三种:
荠菜
每年的春节一过,老家的菜园里,蔬菜空隙间,会蹿出不少荠菜。它们夹在蔬菜之间,被蔬菜盖住了头脸,光照的机会相对减少。所以只能朝上长,只能嫩相——颜色是蓝中带绿的。这样的荠菜是好看的,但吃起来,荠菜的特殊气味很弱。
在这个时候,挪脚去任何一个地方,比如小河的边上,田埂,甚至砖块夹缝里,也会看到荠菜。这些地方的荠菜,多数是匍匐生长的,它们的枝叶很长,叶子也很宽圆,颜色多数是铁锈红的,部分是乌青的,少量是墨绿的,还有几棵是暗红的。所有的颜色都很钝,甚至可以说有点龌龊。但挑回家后烧了吃,气味浓郁。我喜欢吃这样的荠菜。
不管长在何处的荠菜,都不是农家自留的种子——就是说,眼前的荠菜既不是落种的,也不是移栽的。它们是非常标准的野菜。
那荠菜的种子是从哪里来的?问过母亲,她告诉我,荠菜是自己给自己留种的。再问如何留法?“荠菜自己开花留的。”
半个月一过,再次回老家,我注意到许多荠菜都开花了。它们挺拔起自己的身子,在身体的某个地方,横向生长了许多秆子,每一个秆子上面的花朵成了黄褐色,有的是棕色。花朵如纽扣般大小,基本向阳。有些花朵,向阳的角度有些偏斜。我判断是因为花开多日了,托举的力气小了。有的花瓣已经脱落了,只剩下倒三角或者心形的花果,里面包裹着种子。母亲告诉我,这就是荠菜的种子。
我数了几棵荠菜里的花果,发现数量惊人——一棵有37个,另一棵是43个,数量不均。这大概取决于荠菜秆的高度吧。
蛤蟆叶
另一种从不播种,而又从不缺席的野草,我也想探个究竟——车前草。这种草,我们唤作蛤蟆叶,因为叶面布满了无数的凹凸,跟癞蛤蟆的皮相似。
我很小的时候,到处看见蛤蟆叶,但现在蛤蟆叶少了许多。为什么?因为大家晓得了食用蛤蟆叶的好处——可以泡茶喝,直接泡效果最好,晒干了泡也是可以的,有利尿祛湿的作用。晒干的蛤蟆叶,焐在肉里吃,那个味道和糯劲,一点也不输马兰头。不管是当茶喝,还是当菜吃,都是先从地里挑来,再用清水洗干净,最后是晒干。晒到摸上去又硬又脆了,颜色变成黑色了,才收回来,放在真空袋里存着。
当荠菜谢幕的时候,也就是蛤蟆叶长大的时候,像是野菜的接力。虽然人类不留种,但每年的菜园,田埂,河口斜坡,即使照不到太阳的地方,也能够看到蛤蟆叶。它也是先开花,后生籽的。蛤蟆叶的花有点特别,粉色的多,白色的少,花朵向上。支撑花朵的秆是穗状的,有十厘米长,最短的也有七八厘米。花朵开在穗上,有时分为两排,也有四排,左右对齐,从下而上地排列。成为一个月牙形,或者环形的扁圆。花谢去后,留下一个弯曲的毛茸茸的长条。一棵蛤蟆叶最多能有十几根长条。这个毛茸茸的长条外面的碎粒,就是蛤蟆叶的种子。
近几年,我很少看到已经开花的蛤蟆叶了,原因是人们还没有等到蛤蟆叶开花,就挑去吃了。现在看到的蛤蟆叶,大多在人迹罕至的地方。如果野菜界拍一部灾难片,这些蛤蟆叶就是顶着主角光环的幸运儿吧。
蒲公英(版画)吴凡
蒲公英
当我们吃完荠菜、又挑光了蛤蟆叶时,蒲公英就来了。这是老家土地上长得最多的、最旺盛的野菜,也是最俊俏的野菜。
一棵成熟的蒲公英,就像一把上了绿色的蒲扇,齐整,圆满,也水灵。它们匍匐在土地上,层层叠叠的叶子,围绕在根须周边,形成一个你追我赶的架势,拼命向四周发散出去,最后演变成一个巨大的圆盘,在土地上静静吸收阳光雨露,看上去很自得、坚毅,也很有气势。
蒲公英成熟时,顶上会出现好几个浅绿的黄豆大小的小球。小球慢慢长大,长到铜钱大小的时候,就开出了花。蒲公英的花是黄色的,花谢了就变成一个白色的绒球,绒球就是果实。它是伞状结构的,非常便于随风飘散,因为飞得高,飞得远,所以来年的时候,我们会在各处看到蒲公英。小朋友看见绒球了,觉得好玩,把它吹散,就也是在帮它四处繁殖,算是播种吧。
母亲说过,蒲公英的种子就藏在花的下面。母亲所说的花,学名叫伞状冠毛。抓住漂浮的冠毛看看,就会发现里面藏着一颗颗细长的针眼似的线儿的,很短,大概在两毫米到三毫米,它与冠毛粘合在一起的,共同完成传播任务,冠毛在哪儿落下,种子就在哪儿播下。这个原因,使得许多地方的蒲公英,长得像天外飞仙一样——这都得归功于冠毛。
蒲公英再多也不嫌多——它的叶子采摘后,洗干净、舂碎,可以挤出碧绿汁水来,直接喝,消炎效果很好的。在老家,蒲公英的汁水被人称作为自然界的青霉素,帮助止痛和愈合伤口。蒲公英洗净晒干后,可以常年泡茶喝。
它生长的时间跨度很长,差不多要到深秋才结束。这个悠然漫长是有道理的,一是自身生长缓慢;二来也是对生存概率的默默追求,让蒲公英真的挑也挑不完,这样就自然地留到了开花、飞扬,明年会看到更多的蒲公英,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。
原标题:《野菜三题 | 高明昌》
栏目主编:舒明 文字编辑:钱雨彤
来源:作者:高明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