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新闻客户端 徐龙宽
我家每年夏天都会种一些甜瓜。
甜瓜表皮青白相间，纹路如蛛网般蔓延开来。熟透的瓜，老远就能闻见那股子香甜，咬上一口，汁水便顺着嘴角流下，是暑天里难得的滋味。未熟的瓜，我曾偷尝过。咬下去的瞬间，又苦又涩，连吐几口唾沫也驱散不了那味道。父亲见了也不恼，只说：“急什么，时候到了自然就甜了。”
瓜熟时，父亲将它们摘下，下面铺上软草，一个个码在木板车上。我们不去集市，那儿卖瓜的太多。我们要去东乡的村庄里，走街串巷售卖。父亲驾着辕，我在车侧拴根绳子帮着拉。板车吱呀作响，载着多半车甜瓜，向东乡行去。十几里路，日头毒得很，汗水把衣裳浸透，又晒干，结出一层白霜。
行到一个陡坡时，我们父子两人铆足劲，脚蹬地，身子向前倾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艰难地爬上了陡坡。爬上高坡，我俩在上面歇息一下再走。就见来了一辆板车，吱吱扭扭地过来，显然车上的物品很重，车胎都压瘪了一半。拉车的男子满头大汗，来不及擦拭就落在土地上。面对这样的大坡，他一个人是上不来的。父亲说，你看着车，我去帮他一下。看着父亲和那人挥挥手，两个人好像熟悉的朋友一样，一个拉，一个推，板车艰难地往坡顶爬。我也赶紧加入推车的行列。经过我们三个人持续不断地发力。木板车终于攀上了高顶。父亲和那人累得瘫坐在地上，张着大嘴喘着粗气。
“谢谢你老哥，要不是你们爷俩帮忙，这坡我是上不来。你们准备去哪里啊？”
父亲说，自己家种的甜瓜，准备拉到村子上去卖，换点钱。那人说，再往前走5里就是他们村子，你们跟我去村子上卖吧。父亲欣然同意。
到了村子十字路口，寻棵老槐树歇脚。那人说我先回家卸车，一会来帮你卖瓜。父亲用手卷成喇叭形状，对着街巷深处喊：“西乡的甜瓜来喽——”声音在热浪里荡开。不一会便围上人来，有挎篮的妇人，有光膀子的汉子，还有几个半大孩子躲在大人身后探头探脑。
“瓜甜不甜啊？”一个扎蓝头巾的妇女问。
父亲不答话，只挑个瓜，拇指在瓜蒂处一按，“咔”地掰开。金黄的瓤子露出来，香气猛地窜出老远。众人便哄地围得更紧。有人要尝，父亲就掰几块递过去；有人嫌贵，父亲便笑：“您看这瓜纹，闻这香气，一看就是好瓜。称秤时多给你一些就好了。”有个穿灰布衫的汉子，称完瓜付了钱，趁乱又摸走一个大甜瓜。我刚要喊，父亲用脚踢了踢我的脚踝。待人群散去，我嘟囔着不满，父亲却说：“生瓜梨枣，抓住就咬。地里长的东西，计较什么。”话语中满是豁达与宽容。
不大会，瓜已卖得七七八八。我们正收拾摊子，拉车的男子端来两碗炖茄子，里头竟还埋着几块土鸡肉。馒头是刚蒸的，捧在手里发烫。我们蹲在板车旁狼吞虎咽，他就在一旁和父亲闲聊。
父亲把车上的甜瓜送给那位男子：“就剩下几个品相不好的瓜了，送给你尝尝吧。”那人推辞不过，最终收下瓜，却转身从家里提出半袋新磨的玉米面硬塞给我们。
返程时，父亲哼着小调，车轱辘的吱呀声应和着树梢的蝉鸣。父亲和我说起刚才的种种事情，言语间满是欣慰。在这乡间，有的是人与人之间最淳朴的情谊。大家相互帮助，不求回报，不斤斤计较，就像那甜瓜的香气，虽不浓烈张扬，却甜到人心里。
人心换人心，八两换半斤，这乡野间的朴素道理，和板车一样扎实，比甜瓜还甜味悠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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